姓名:李志军

性别:男

出生年份:年

籍贯:湖南省

擅长:滩头手工造纸

毕业院校:

学历:

个人简介

他每次踩在脚印里,仿佛踩在家族的年轮上,感觉特别踏实。

 

早上五点半天色尚未破晓,鸡一窝蜂就从窝里钻出来,扑扇着翅膀挤到门前,扯着嗓子叫喊。李志军穿好衣服走出房间,热了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菜,吃完就往作坊里去。

 

滩头镇桃林村,青山环绕,溪水长流。可每次走进自家的作坊,李志军都有点伤感。

 

从明末清初到20世纪90年代,这么漫长的一段光阴,滩头一直都是湖南省造纸重镇。而桃林村的造纸作坊在这鼎盛的年月里,多达八十多家,五十三年来,他的大部分岁月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。只是现在,村里只剩下他这一家作坊,他这一个抄纸匠人。

 

20世纪80年代,发展了近三百年的土纸已经走到了它最后的鼎盛时期。在这个小小的山镇之中,林立着近八十家大小作坊。

 

那年月,李家的作坊在桃林村数一数二,李志军的父亲李启求还算年轻力壮,父辈正在作坊里昼夜不息地帮着他干活。他仍然健在的叔叔李忠友跟他年纪相仿,技术精湛,一手“启纸”绝活算到今天,已有六十多年的功力,可算是纯熟无匹。

 

记得当时,村里开不起作坊的人家想把孩子送进李家造纸作坊,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有资格带子女进入作坊的,都得是技艺高超的老师傅。所以在李启求眼里,儿子李志军当兵回来进自家作坊,那是理所当然,而且绝对是最好的选择。

 

一开始,李志军其实是不愿意的。他才二十多岁,正是对外头世界好奇的年纪,并且从小在自家作坊长大,二十多年的人生,一直跟桃林村这个遍地楠竹的小山村四目相对,他很厌倦。祖辈们疲倦不堪的生活,更是让他恐惧不已。

 

至于造纸,用他的话说:“即使技艺不精,光看也看饱了。”所以他坚决地对父亲说:“我一定要出去,找不到工作再回来也无妨。”李启求拗不过年轻倔强的儿子,只好让他去了。但是两个月后,李启求又改变了主意,他忍不住劝说儿子回家。那天晚上李志军回家时,听到父母的对话。

“我做了一辈子纸,不也挺好吗?荒年饿不死手艺人……”

“伢子是想走出大山,也没有错啊。”

“走出大山,走出大山,我要是死了,怎么对得起祖祖辈辈的手艺?”

 

23岁,李志军穿着从部队带回来的迷彩服,踏进了自家的造纸作坊。

 

他跟着父亲学技艺,一点一点从砍竹子劈料到晒纸捆扎,每一道工序都亲自去尝试。

 

父亲告诉他,每年小满节气前三天,楠竹临近发叶,是一年中最嫩的时候,原料就得这个时候去砍回来浸泡。一开始,师傅们抄纸,他就自己上山劈料、踏料、晒纸。有时候大家都去吃饭了,他就照着父亲的姿势抄着玩,纸浆总是不均匀,就放进浆池再抄,放进浆池再抄,放进浆池再抄……

 

即使大白天在作坊里待一天,到了晚上,李志军仍保留着在部队里打球的习惯,到村口那所小学的操场上去打篮球。回想那时,他纯粹就是不想在家待着,蹲在操场上看天逐渐暗下来,看眼前这个熟悉的四面环山的村子,展开得如同一面烟霞万顷的湖。

 

直到看到家里的烟囱冒出一缕淡白的炊烟,他才会非常犹疑地往回走。乡间的晚上,露水下来了,他赤着脚踝,风吹上来寒飕飕。

 

到底没能走出山村,前面几年他一直对父亲有怨气,他觉得父亲的心里只有造纸。

 

人的一生,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呢?他总是愤愤不平地想。

 

但愤懑是没有用的。每年春天,槽坊前面的那片池子边,都会撑出一片芦苇,然后过了几个月,夏天晒下来,它们就会和秋草一样黄……

 

岁月循环往复,眨眼间就过去了很多年。

 

现在,李家世代用来榨纸的千斤榨前,还有对脚印,约40码大,1厘米深。因为年深日久的踩踏,脚印槽里略略呈现出比外围更青白的颜色,这是几代李家人踩出来的。

 

每一批土纸抄出来后,要榨干水分,再拿过去焙。榨干水分需要借助古老的千斤榨,这件木榨有几百年的历史了,至今李志军仍感叹古人的智慧。他每次踩在脚印里,仿佛踩在家族的年轮上,感觉特别踏实。

 

槽屋顶上有几块明瓦,那是玻璃做成的弧形瓦片,夹杂在灰瓦里,在白天能起到采光作用。以前每隔一阵,他就会爬上屋顶,把自己头顶的明瓦拆下来洗洗,现在似乎没人管了,明瓦脏得不见天光,因为有了电灯。

 

在槽屋里抄纸,最难受的是冬天。

 

要抄纸必须不停地把手浸泡在冰冷的纸浆水里,因为怕影响工作,不能戴手套,所以每到冬天,妻子都会烧一盆火放在槽屋里,每隔一会儿,他的手冻僵了,就伸过去烤一烤。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竹棚里,李志军早没了别的计较,“就想好好干,把祖业传下去。”

 

他家作坊的院子里,有个长方形的凼池,池内掺入了大量生石灰,是用来浸泡“白料”的。白料就是削了皮后砍成一截截的楠竹,被他均匀码放在池子里,一层一层铺上生石灰。

 

凼池右边是个沤池,刚砍好的白料在石灰水里浸泡两个月后,就会被转移到沤凼里继续发酵。

 

发酵两个月,等楠竹茎干完全变成软柔的竹料了,再用脚踩踏,就可以使纤维变得很短很细,直接加水后就变成纸浆。

 

人这辈子,很多东西说变就变。

 

不记得从哪年起,李志军越来越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的命运跟这间作坊联系在一起。把这个家撑起来,赚很多钱,哪怕夜以继日,也要让家里人好好活下去,这成了他唯一的念想。

 

从那以后,他开始拼命地抄纸,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,每天在槽屋里站十二个小时。就靠着这样的勤奋和拼命,90年代初期,他就盖起了楼房,这在村里是为数不多的,他开始把一句话挂在嘴边:“我生是这里一条虫,就该知道蛀什么样的木。”

 

他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就应该干祖宗传下来的这行。

 

李志军在作坊里捞纸,这些捞好的湿纸被摞成一摞后,再进行榨干和焙干等程序。

 

直到90年代末,电视里突然天天说一个叫“市场经济”的东西,随后,机械纸的浪潮席卷而来。

 

滩头镇的造纸作坊一个接一个地倒闭了。一夜之间,数以千计的造纸工人没事干了。整个村,只有他还义无反顾地维持着自家的作坊。

 

“我这辈子直到现在,也没想过把造纸停了去做别的。”

 

“现在整个滩头造纸,没有人能比我厉害。”站在千斤榨前,李志军抄纸的动作仿佛充满了仪式感,黄色纸浆在他的池子里均匀地荡开,他的手因为常年浸泡在石灰水里,显得很浮肿。他说抄纸得遵循“水到哪里,眼到哪里”的原则,一张一张地抄起纸来。

 

几十年下来,他对这种劳动的韵律,就跟对自己的脉搏一样熟悉。每天要抄1300张纸,一张纸4个动作,周而复始地进行着这些动作,也让他落下了病根。“我现在已经有严重的风湿、关节炎、肩周炎。”面对镜头的时候,他苦笑着说。话音未落,他已经弯腰了,头上有两个清晰可见的白色癞子。

 

“对老祖宗传下来的工艺,要有一个交代。”

 

2006年,滩头年画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他足足高兴了好多天。

 

李志军造的土纸是滩头年画的原纸,土纸刷一层岩浆泥水后变成粉白纸,就可以用于年画了。“年画是徒弟,土纸是师傅。”他还能举出最著名的那幅年画“老鼠嫁女”的例子,他知道大文豪鲁迅的书里写过这幅年画。

 

他说的,是鲁迅在《狗·猫·鼠》中关于年画的描写:“我的床前就贴着两张花纸,一是‘八戒招赘’,满纸长嘴大耳,我以为不甚雅观;别的一张‘老鼠成亲’却可爱,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,宾客,执事,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,像煞读书人的,但穿的都是红衫绿裤……”

 

“用土纸写字画画的人都是真正的行家,一般人都说宣纸好,但是我们滩头土纸比宣纸好一些。”并不懂书法的李志军,对人们说起这些经验的时候,显得中气十足。他最喜欢听人们说,买土纸的人,多数眼光挑剔得不得了,就喜欢土纸质朴、低调的感觉。

 

但撇开这些,土纸如今是越来越卖不起价钱了,四毛六分钱一张的土纸,很多年里都是这个价。从前还好,现在眼看着物价飞涨还是这样的卖价,他时常会很焦虑。他知道,所有的商品都有“随行就市”的烙印,土纸也不例外,卖不起价钱,无非是因为用的人越来越少,机械白纸越来越多。

 

相比起很多手艺人喜欢把一些简单的技法神秘化,吹得神乎其技,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不让人看,李志军却不一样,他愿意让人进他的作坊看,甚至来学。反正这个行当需要多年积淀,一朝一夕是学不会的。

 

可是让李志军忧心忡忡的,反而是根本没多少人愿意来学这门手艺。每一次想到它后继无人,李志军都感慨良多。作为个人,他等得及,但他知道时代是仓促的,时代等不及,祖先的老手艺已经在被破坏中了,而且,也许还将面临更大的破坏。

 

李志军的作坊里,只有焙房常年关着门,里面温度很高,清冷的春秋冬天在这里面干活很舒服,但是一到夏天就难受了。

 

柴灶里的火烧得并不大,但不能熄灭,要长时间保持一定的温度。坐在焙房里看火的是他的婶奶奶。76岁的老人家从望火口看火焰颜色,等到向望火口吐泡沫,根据泡沫在火中的瞬间变化来判断火候。火势太大,土纸黏上去瞬间烤干,会有损柔韧性;火候不到,土纸烤太久,会破坏挺括性。焙房里这个柴灶有很多年了,呈现出老化的暗黄色,跟老太太的皮肤一样。

 

有时候,李志军也去焙房查看,见焙墙上的纸干了,就主动揭下来摞好,他尽可能地帮叔爷爷和婶奶奶做一些事情。叔爷爷李忠友今年77岁,眼神分明不好了,可是还能准确无误地从一沓纸上启出一张又一张纸的一角,靠的是多年的手感。

 

跟大部分已故的李家先人一样,李老爷子在这焙房里待了一辈子,他现在是李家还活着的长辈里头辈分最高的。晒纸一辈子,经由他启出来的纸以百万千万计。每有领导来参观,都会让他启几张纸看看。

 

这些年,他们祖孙在这个小小的作坊里,见过无数的领导或者记者。现代人好像对传统手工艺有情结,喜欢好奇地走过长长的泥土路,来到作坊,在这里追忆造纸这项古老文化曾经的辉煌。

 

(源:曹萍波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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